铝月亮(二十七) 石榴的甘冽清甜像一枚小小的太阳在口腔里无声地融化余韵悠长驱散了最后一丝晨起的滞涩。
阳光慷慨地铺满整个阳台将藤椅、小圆桌、绘图板、那枚裂开的红石榴还有铝拐杖上那道沉默的白痕都笼罩在一片温暖、明亮、近乎圣洁的光辉里。
林晚坐在另一张藤椅上也安静地吃着石榴。
她拈起几粒籽动作很轻牙齿咬破籽粒时发出细微的“噗嗤”声在宁静的房间里异常清晰。
阳光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轮廓长睫低垂整个人沉浸在一种近乎透明的松弛里。
她没再提图纸没再提签名没再提星空之眼。
只是偶尔抬眼看看我膝头绘图板上那枚饱满、鲜红的果实眼神里带着一种纯粹的、满足的宁静。
空气里只剩下微风拂动纱帘的轻响齿间断续的细微脆响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被阳光和果香浸润的平和。
身体的疲惫感依旧沉甸甸地存在着像一件穿了太久、早已融入骨血的旧衣。
心脏每一次搏动依旧能清晰地感知到冰冷支架的轮廓。
但在这片暖融融的宁静里那疲惫和冰冷仿佛也成了某种可以坦然接纳的、背景般的和声。
我靠在藤椅深处阳光晒在脸上、手上暖洋洋的带着催人入眠的魔力。
视线有些模糊膝头绘图板上那裂开的石榴喷薄的红籽在强光下闪烁如同无数颗微小的、跳动的星辰。
裂口边缘绛红的厚皮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深沉的、近乎油画的质感。
旁边那几张空白的A4纸页在微风中轻轻掀动着页角像在无声地呼吸。
窗外的老榕树叶子在风里轻轻翻动沙沙作响。
蝉鸣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停歇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叫。
楼下那棵石榴树的影子被正午的太阳压缩到最短深褐色的枝干在滚烫的地面上投下浓重的、沉默的剪影。
一种深沉的、如同归港般的倦意温柔地、不容抗拒地席卷上来。
它不同于昨夜的虚脱也不同于之前的惶恐。
它像涨潮的海水缓慢而坚定地漫过意识的沙滩带着阳光的温度和石榴清甜的余香。
视线越来越模糊。
绘图板上那裂开的石榴那片惊心动魄的红渐渐晕染开来与阳光融为一体变成一片温暖而模糊的光晕。
铝拐杖冰冷的轮廓小圆桌上褪色的饼干盒都融化在这片光晕里。
耳边林晚吃石榴的细微“噗嗤”声似乎也渐渐远去变得飘渺最终被一种更深沉的、来自身体内部的寂静所取代。
胸腔里那颗被冰冷支架包裹的心脏搏动得异常清晰。
咚。
咚。
咚。
沉缓有力带着一种奇异的平稳节奏。
每一次收缩舒张都像古老的钟摆敲打着时间的节律。
那搏动声仿佛成了这寂静世界里唯一的坐标。
身体在暖阳和倦意中一点点沉下去。
沉进藤椅柔软的包裹里。
沉进那片由阳光、果香和无声搏动共同编织的、温暖的寂静里。
意识如同羽毛在无风的暖流中缓缓飘落。
飘过那裂开的石榴鲜红的籽粒在光中静止。
飘过铝拐杖上那道凝固的白痕。
飘过敞开的饼干盒里泛黄的凭条上那个歪扭的“林建国”。
飘过窗外老榕树沉默的浓荫。
最终轻轻地、无声地落入一片无边无际的、温暖而光明的黑暗之中。
那里没有疼痛。
没有冰冷。
没有图纸。
没有废墟。
只有一片永恒的、被阳光穿透的、金色的寂静。
咚。
最后一声心跳的余韵在胸腔深处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然后彻底消散在无边的寂静里。
阳光毫无保留依旧慷慨地泼洒着。
膝头的绘图板上那枚裂开的石榴饱满的红籽在强光下闪烁着湿润的、永恒的光泽。
一滴透明的汁液从一粒籽粒的边缘渗出极其缓慢地、沿着洁白的A4纸页向下滑落拉出一条细长、晶莹的轨迹最终在纸面洇开一小片湿润的、无色的痕迹。
微风依旧轻轻拂动着窗帘。
铝拐杖静静地倚着藤椅那道歪斜的白痕在正午最炽烈的光线下沉默地反射着刺目的光斑如同凝固的月华。
林晚拈起最后一粒石榴籽放入口中。
齿间发出最后一声轻微的“噗嗤”。
她满足地轻轻吁出一口气身体也放松地向后靠进藤椅深处。
阳光晒得人昏昏欲睡。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温柔地落在旁边藤椅里那个笼罩在温暖光晕中的、似乎已经安然入睡的侧影上。
他的头微微偏向一侧靠在椅背上花白的头发在阳光里泛着柔和的银光。
脸上纵横的皱纹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却也格外平静。
阳光勾勒着他松弛的唇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弧度如同一个终于卸下所有重负的、无声的微笑。
他闭着眼胸膛没有起伏。
那只布满老年斑的手自然地垂落在藤椅的扶手上指尖松弛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彻底的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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